SHS,骨科的大病房,忙碌的早上。
我推著洗傷口專用車,來到了他的床邊。
他是一個沒有什麼反應的伯伯——閉著眼睛,長長的胃喉從左邊鼻孔延伸出來,繞到了枕頭上方,半張開的嘴巴在低聲地呻吟著。他的雙手交叉地放在胸前,瘦骨嶙峋的雙腿緊緊地屈曲著,身軀如蝦米般捲縮,帶著一點強烈的僵硬感。
是一個典型中風後沒有training的病人。
按照傷口清單上的資料,他有一個壓瘡在右邊肩胛骨的位置,一個在右邊髖關節,還有兩個分別位於左右腳跟,估計是老人院護理不當而造成的。
我輕輕地撕下肩胛骨的敷料,看到傷口不深,心裏默默地在高興。打開尿片,傳來了一陣尿臭味,再把右髖部的敷料撕開,看到了兩個比較深的傷口。我叫PCA跟我一起把尿片換了,嘗試著把屈曲夾緊的雙膝稍為分開,好讓換尿片的過程容易一點,卻感受到一股非常強力的反作用力在跟我抗衡著,我愈用力,它就變得愈大力,愈用力地夾緊著!
我只好放棄了,把骯髒的尿片從雙腿中狹窄的縫隙塞了過來,在幫他轉身的那一剎那,竟然看到了另一邊的髖部和背部也有敷料!我和HCA合力把敷料撕開,幸好傷口都不深,不過數目挺多的。
費了一輪功夫,終於把上半身的傷口都清洗乾淨,蓋上敷料。準備打開腳部繃帶的時候,發現左邊腳跟傷口的膿水早已滲了出來,並且乾透了。一層一層地把繃帶打開,惡臭隨即傳了開來。當我準備把厚厚地紗布拿走的時候,發現它跟傷口緊緊地黏在一起了。稍稍用力,卻發現伯伯在縮著腳,看了看他的表情,估計是痛吧。只好用生理鹽水把紗布弄濕,好讓跟傷口黏著的部份軟化,然後幾毫米幾毫米地把紗布慢慢撕下來,減少痛苦。當我把腳背的紗布也拿開的時候,發現他的腳指頭已經被切了,傷口癒合得不好,流著血膿。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按照這樣的身體狀況發展下去,下次被切的又是什麼呢?他真的是我近幾年遇過狀況最差的病人。上次遇到類似的個案,應該是護士學生的年代了吧。近一年半以來,我在私家病房也照顧過很多中風的病人啊,為什麼沒有一個情況像他這麼差呢?私家病房中風的病人都不會有這麼多傷口,這麼多嚴重感染的傷口,身軀也不會像他這樣捲曲成這個模樣,那麼到底是什麼導致這樣的差別呢?
是病人本身疾病嚴重程度的差別嗎?是照顧者能力的差別嗎?還是經濟能力的差別呢?我突然想起以前讀sociology of health 的時候老師提到的社會地位、經濟能力和健康的關係。一個地盤工人發生工傷的機會總會比一個坐在辦公室裏嘆冷氣的文員高;一個住在貧民區的小孩會比一個住在高尚住宅區的小孩更容易感染霍亂。
我想,如果這位伯伯住的是一家以中產為對象的護老院,如果他有能力請一位會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致的工人姐姐,他現在又會是什麼模樣呢?
雖然很殘酷,但是我們也不得不承認啊:你的口袋如何,你的日子也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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